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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氏妇科是我国著名的中医妇科流派，发源于上海江湾，肇始于清代乾隆年间，历经二百余年，源远流长，至今已传至第八代。

本期为晔问仁医推出的第六期连载，转载自《蔡氏妇科风云录》。连载着重对第七代传人蔡小荪的医学理论和为人之道进行了重点阐述，力图还原一位海派妇科名医的人生经历，也试图对海派中医的发展描摹出波澜壮阔的图景。

蔡小荪

蔡小荪，字一仁，号兰苑，为江湾蔡氏妇科第七代嫡系传人。幼承庭训，克绍箕裘,深得先祖蔡小香,父蔡香荪之传。

蔡小荪精通各流派学术要旨。他治学严谨,医德高尚。勤于临证,长于思考,敢于创新。辨证灵活、精确，用药果敢、审慎。在诊治中颇多独到灼见。学术上强调妇人以气血为本、肝肾为纲；推崇辨病辨证相结合；倡导审时度势论治方法；注重补肝肾、健脾胃、调冲任，理气活血化痰诸法；擅长活用古方小方,辨证用药,创制专方、套方；用药以简、轻、廉、验为特色。

蔡小荪历任全国中医学会妇科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上海市中医药学会第一届理事会顾问,上海中医药大学暨上海市中医药研究院专家委员会名誉委员等。

年主要负责起草完成《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医药行业标准》中医病证诊断疗效标准（妇产科部），并任编审委员；编审《上海市中医病证诊疗常规》等。

年获中国中医药学会“全国中医妇科名专家”等荣誉称号。

年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蔡小荪工作室在上海市中医文献馆成立。

年全国中医流派海派蔡氏妇科传承工作室、海派中医流派传承工程蔡氏妇科流派传承研究基地在上海市中医文献馆开展建设。

01

看遍世间冷暖仍初心不改

这天晚上，蔡小荪在被批斗后从牛棚走回家，已经是半夜一点了。屋子里却是浑浊一片，妻子倚在楼梯上已经睡着，卷着袖子，手里拿着一把葵扇，楼梯口和卧室的窗都开着，空气里残留有烟雾。

“慧芬，出什么事情了，怎么这么多烟？”蔡小荪连忙摇醒妻子。

妻子从迷迷糊糊中醒来，见是丈夫，哭了出来：“一仁，楼下的小孩大概是听大人说的，说你是反革命，他们恶作剧，跑到屋顶，把瓦片都踩碎，把碎瓦片堵住我家灶头的烟囱，烟全部倒灌到房间里。我们家几个孩子都咳不过来，小儿子志民和他们评理，还被他们家的大人推了一跤。”

蔡小荪心中又气又痛，他搂着妻子，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几圈，到底没有滴落下来。

“慧芬，忍一忍，你要相信，我们没有做过一件有违良心的事情，现在遭到的不公正，或者委屈，将来总有一天说的清楚的。你想想，我们蔡家做了七世的医生，种下的福田，老天爷都看的见得。慧芬，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活下去。”

在牛棚中不看诊，也无经济来源，蔡小荪家里已是度日如年，每天要算着过日子。

此时，家中只有当初没有被造反派抄走的几张红木凳子还值点钱，为了糊口就变卖了。蔡小荪非常喜欢的有立式镜子的红木琴桌，也准备拿去卖，听说只能卖12元钱，蔡小荪一咬牙又将这张琴桌拖了回来。毕竟变卖的东西有限，还好当时蔡小荪的妹妹在香港，每月会往家里汇款，还有一位内弟王明球在长春地质学院做教授，也会按月接济。

自香港发来的电报/汇款单

蔡家以前的几位老佣人阿彬和庭华等，住在乡下，知道蔡家在文革期间有难，并不避嫌，带着活鱼和田里种的丝瓜、毛豆、小米等土特产来看望蔡小荪，他不放心蔡小荪的处境，对蔡小荪说道：“一仁，有事情就到乡下来找我哦，老东家在世的时候，老爷和太太对我们都是格外好的。”

蔡小荪听罢无语，王慧芬只是一迭声地道谢。毕竟，这样的年代，人人都求自保，能像阿彬这样懂得感恩，有情有义的人实在太少。

有个别以前与蔡小荪很要好的朋友、同事，此时都成了陌路人，巴不得从来没有认识过蔡小荪，有的甚至还会在背后捅一刀，令人心痛的同时，深刻感受到了人性丑陋的一面。但多数都仍在暗中帮助他。

医院的一个护士为了邀功，在批斗会上直指蔡小荪，上台第一句话就是：“你说，为啥大家都还要尊敬你！”听到这句话，蔡小荪差点笑出声来，这个护士继续叫道：“你这反动权威，大家都看到过你家有蒋介石匾额，这就是反革命证据，你写了很多检讨，大字报也有很多，但你就是反动权威，说话出尔反尔，人家有喜说没喜，没喜说有喜，这不是坑害老百姓吗？”一连串逻辑混乱的发言，令人啼笑皆非，哭笑不得，蔡小荪就闭着双目，低垂着头，一声不吭，任凭排山倒海的谩骂和侮辱。

年5月16日，蔡小荪等几人在牛棚中被通知，被允许坐在群众的位置上一起开会，他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虽然当时文革运动还在全国范围内继续进行着，但还好，这种非人生活在蔡小荪身上只持续了近三年之久。

就在蔡小荪从牛棚“解放”后的第二天，以前批斗过他的人就来找他看病，一个西医内科的女医生已经怀孕，但是见红好几天，经过详细询问后，才知这位医生为了补身体，吃了红参，这是孕妇大忌，经过蔡小荪的调理，后来保胎生了个儿子。

这位医生过去迫于当时的政治压力，也曾在会上批斗过蔡小荪，来找蔡小荪时十分尴尬，蔡小荪很理解，微微一笑，云淡风轻。

当时来找他看病的，包括这位护士和之前抄家的造反派头头的妻子，蔡小荪涵养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他不动声色，照看不误，仔细认真，手到病除。

文革前，因为蔡小荪的几个孩子还小，尚未谈得上医术传承。然而到了该谈传承的时候，“文化大革命”来了。青年学生的上山下乡运动、“一片红”打碎了这种可能。

期间，几个孩子都没有学医，大儿子伟民去了新疆插队，一去二十年，后来定居香港，小儿子志民去了崇明插队，后来定居美国，两代人相处和互相了解的时间并不多。

虽然十分遗憾，但比起在那个苦难的年代，许多家庭都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蔡小荪还是自感欣慰，全家人毕竟是完完整整在一起。

02

学术思想发展的春天

在文革末期，也就是年代的中期，蔡小荪渐渐恢复到以前的工作状态，当时蔡小荪、张龙孙、石仰山、方佑安四位名医被上医院医院，医院请去做了顾问，文革后的稳定生活以及工作环境，迎来了蔡小荪妇科学术思想发展的春天，在临床实践摸索中，慢慢形成了自身一系列临证治病、遣方用药的特色。

早年，蔡小荪的祖父蔡小香在西医刚传入中国时就主张中西汇通，作为蔡氏妇科第七代传人，蔡小荪也主张衷中参西。他认为，“作为中医临床医师，应该衷中参西，兼容并蓄，摒弃世俗的门户之见，既讲望闻问切，更要中西医结合，讲科学。要学好中医妇科，除了要具有扎实的中医功底外，还要有广博的现代解剖、生理、病理等知识；更要借鉴现代医学各种检验，以助诊断。任何一门学科的发展，都必须打破封闭模式，取他长补己短，中医学的发展尤为如此。”

蔡小荪经常会从现代医学角度来审视中医妇科所常见的一些疾病，他认为，并非所有疾病都有证可辨，因而对妇科病人都要求做一定的妇检，包括物理检查、超声检查、性激素检查等，以求详细了解病人的生理及病理状况。在遣方用药时，常以辨证为基础，充分运用现代诊疗技术，衷中参西，辨病与辨证相结合，四诊八纲与检验互参，从而提高疗效。

他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论述：中医学的辨证方法多种多样，就其实质，即对病人症状体征的综合分析，但这种辨证有一个明显缺陷，就是在没有临床表现症状的时候，会陷入无证可辨的尴尬境地。在很多时候，症状体征及据此而来的辨证结论，并不能反映疾病的全部本质。此时就需要借助检查，结合病史及疾病发展演变规律，以使辨证更为全面恰当，为提高临床疗效打下基础。

比如，同是月经不调无排卵引起的不孕，原因却非常复杂，可由西医所谓之多囊卵巢综合征、下丘脑性内分泌失调、高泌乳素血症、高雄激素血症等不同原因引起，若单纯根据辨证结果采用补肾调冲任法为主，难以取得良好效果。如果结合现代医学检查，判断出属何种原因导致，采用辨病与辨证相结合的方法，可以提高临床疗效。

比如“高泌乳素血症”患者，有时临床仅表现为月经失调、不孕。一般辨证为肾虚冲任不调，但按此进行治疗往往效果不显，如果再根据实验室检查有“泌乳素增高”者，蔡小荪多会辨证为肝胃瘀热，冲脉气机失调所致，采用玉烛散加减以养血泻火疏肝，清除胞络结热，临床常获满意疗效。如果疗效不满意时，再结合西药溴隐停，中西医结合同时治疗，效果更佳。

又如，中医“带下”病，蔡小荪在继承先祖经验的基础上又有创新，主张要结合现代医学知识来看。认为西医学所说的各类阴道炎、宫颈炎、盆腔炎、内分泌功能失调等疾病引起的阴道分泌物异常多与中医带下病相类似。

此外，还有一种情况如子宫肌瘤、卵巢囊肿等中医“症瘕”病，临床往往表现为带下量多，或如黄水样，患者多以带下如水样为主诉来就诊。若按常规，湿邪为患者，获益脾肾亏虚为治疗依据，临床往往收效不佳。

此时结合现代医学检查，往往会发现患者多合并有子宫肌瘤、卵巢囊肿或盆腔炎、阴道炎、宫颈炎，或有是病而反复不能治愈者，此时治疗不能简单健脾利湿或补益脾肾等。应考虑是“瘀热内蕴”为主要病理机制，大多因感受湿热之邪，反复或久治不愈，与血相搏结，损伤冲任，导致“瘀热内蕴”而致水样分泌物者，治疗应以“活血清热”为主，结合临床辨证，药多用赤芍、丹皮、鸭跖草、败酱草等，随证加减。兼脾虚者加党参、白术、茯苓；兼肾虚者加杜仲、续断、狗脊；伴外阴瘙痒者加白芷、蛇床子；湿热偏重者则加鱼腥草、鸡冠花；血瘀症瘕者加桂枝、桃仁、莪术、鬼箭羽等。此外，鸡冠花、白槿花、桑海螵蛸等，不同证型均可加之。

蔡小荪指出，治疗带下不能拘泥于完带汤、易黄汤等，需要结合现代医学检测手段，才能更为准确地抓住疾病本质，取得满意疗效。

03

妇科疾病审时论治

20世纪70年代初，未满五十岁的蔡小荪在长期临证实践的基础上，受《内经》“天人合一”思想的启发，并借鉴西医的周期疗法，创造性地提出了中医调治妇科疾病审时论治的学说和方法。

他认为，妇科当以调经为首重，治疗时必须顺应和建立女性的月经周期。而调经之道，在于详审月经周期节律，根据不同时期阴阳相交生理特点，进行适时适当治疗，方能获事半功倍之效。蔡小荪根据女性的生理周期和妇科诸疾的病理特点，提出了月经周期的四期生理特点和调治思路。在具体治疗中，将四期生理和妇科诸疾的病理特点有机结合，借助西医的基础体温的测量，制定出不同的周期调治法，如不孕症周期调治法、月经不调周期调治法、子宫内膜异位症周期调治法、子宫肌瘤周期调治法等，并创立一系列自拟方剂。

关于月经的形成及特点，蔡小荪非常推崇中医经典书籍中的一些说法。比如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人部》中说到：“女子，阴类也，以血为主。其血上应太阴，下应海潮，月有盈亏，潮有朝夕，月事一月一行，与之相符，故谓之月水、月信、月经。”

《黄帝内经》、《伤寒论》在反复阐明人体生理、病理变化与年、月、昼夜阴阳气交规律密切相关的基础上，强调不论采取针灸或方药治病，均应顺乎时序更替的变化。

蔡小荪甚崇此说，认为女子的月经是以肾气为主导，受天癸调节，又在肝藏血调血、脾统血化血、心主血、肺布血的协同作用下，冲任气血相资，胞宫出现虚而盛、盛而满、满而溢、溢而虚的月经周期，并随着阴阳消长、气血盈亏而出现月经期、经后期、经间期、经前期。所以，肾气、天癸、冲任作为生殖轴内环境应处于平衡状态，而这种平衡状态应与大自然的阴阳相对应，才能“天人合一”、“阴阳和合”。

蔡小荪还提出了妇科周期疗法的具体方法。在月经期，即经水来潮至经净阶段，一般为5-7天，胞宫气血由满而溢泻，渐至空虚，肾气天癸相对减弱，凡经期、经量、经色及经味异常均可在此期调治，常用疏调、通下、固摄诸法；经后期，即经净至排卵前的时间段，胞宫气血由虚至盈，肾气渐复渐盛，是阴长阳消之时，此期是调经、种子、消癥的基础阶段；经间期，即排卵期，在下次月经前14天左右，此期肾气充盛，是阴阳转化、阴极生阳、阳气发动、阴精施泄的种子时期，又称氤氲期或“的候”，交合时易受孕，治疗以促排卵、使阴阳转化为宗旨；经前期，是排卵后到下一次经来前的阶段，此期肾气较实，阳盛阴长，气血充盈，治疗以维持肾气均衡为原则，此时，又是调治月经前后诸疾及经期诸疾的关键时期。

如治疗不孕症之“育肾助孕周期调治法”是最常用的，具体做法是在月经期以理气调经法为主，用“四物调冲汤”加减治疗，药用当归、川芎、白芍、生地黄、牛膝、香附等。经后期治以育肾通络为主，用自拟的“孕1方”，药用茯苓、生地、熟地、怀牛膝、路路通、炙穿山甲、公丁香、淫羊藿、石楠叶、制黄精、桂枝等。经间期及经前期以益肾培元法用自拟“孕2方”，在“孕1方”的基础上再加紫石英、熟女贞子、狗脊、仙茅、鹿角霜、肉苁蓉等药，以增强补肾作用。

口述：蔡小荪

执笔：唐晔黄兰英

编辑：吴端

本文转载自蔡小荪主审、黄素英主编的《蔡氏妇科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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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氏妇科风云录》

出版社：上海文化出版社

出版年：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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